【硕博新见】赵睿夫：法共三十二大后的 “新共产主义”理论与实践

法共三十二大后的 “新共产主义”理论与实践

摘要：自1996年法共29大“新共产主义”被确立为党的指导思想后，它已指导法国共产党24年。2003年法共32大后，法共全国书记比费、洛朗、鲁塞尔在继承“新共产主义”理论体系的基础上，对其进行丰富与发展。比费阐述了21世纪共产主义观，丰富了“超越资本主义”的意涵，深化了“以人民运动为中心”的理念;洛朗强调人民主体地位，推动大左翼联合范围从法国拓展到欧洲，细化了“现代化建党”战略;鲁塞尔提出“生态化建党”思想，强调“保卫劳动人民经济利益”的重要性，落实了“走新型全球化道路”的构想。未来，“新共产主义”将继续发挥重要作用，为世界社会主义事业创造更丰富的理论与实践价值。

关键词：法国共产党；新共产主义；世界社会主义；政党研究

法国共产党（以下简称“法共”）的“新共产主义”理论与实践在世界社会主义发展中占据着重要地位。面对冷战后大动荡、大调整、大转型的世界政治经济格局，时任法共全国书记罗贝尔·于在《共产主义的革新》一书中首次提出了“新共产主义”的概念，认为法共在对共产主义的理解、对国际政治的态度以及党内民主机制、左翼联合策略、社会话语体系等方面必须进行革新，走一条“超越马克思”“超越资本主义”的新道路。在1996年12月法共29大上，罗贝尔·于作了题为《法共应当无愧于人民的要求》的报告，提出用“新共产主义”取代前任总书记乔治·马歇“法国色彩的社会主义”的提法，揭开了“新共产主义”指导法共理论与实践的序幕。法共32大后，“新共产主义”得到了继任全国书记比费、洛朗、鲁塞尔的继承与发展，在不断流变的时代背景中焕发出活力。在世界社会主义思想交互愈密、欧洲共产主义政党境遇起伏不定的当下，梳理法共“新共产主义”的源流变迁并关注其最新发展具有重要的理论与现实意义。

一、乔治-玛丽·比费对“新共产主义”的继承与发展

2002年法国总统大选的失败沉重打击了积极投身其中的罗贝尔·于，他在“改革未能取得预期效果”的议论声中选择卸任。然而，“新共产主义”的理论主张并未随罗贝尔·于的退出而消殆。尽管加布里埃尔·佩里基金会会长米歇尔·马索认为罗贝尔·于的卸任已经在实质上终止了法共的改革[1]，但继任的玛丽-乔治·比费没有放弃“新共产主义”的核心内容，并予以丰富、发展。

比费的政治“标签”可以被概括为“青年”“平权”与“共产主义”。比费在1997年6月被任命为法国青年和体育部长，对于“青年”及其社会诉求的关注贯穿她的政治生涯，这一线索决定了她强调投身公共运动的左翼特质；“平权”是比费一直追求的社会解放价值，她试图解决男女不平等、种族歧视、LGBTQ群体歧视等社会异化症候，并将这些平权问题的解决与共产主义事业相结合；对共产主义的理论关注源自比费的编辑生涯，她担任过法共政治性理论月刊《共产主义手册》的主编，对于共产主义与马克思主义有相当程度的研究。比费在1994年加入了罗贝尔·于主持的法共全国总局，与其共同构成了法共党内“革新派”的核心[2]，为“新共产主义”主张的形成与完善做出了贡献[3]。

在接替罗贝尔·于后，比费“改变了罗贝尔·于时期采取的大量举措”[4]，但她对于罗贝尔·于“新共产主义”提法的延续是清晰的。首先，在话语层面上，比费沿用了罗贝尔·于“超越资本主义”“依赖人民的力量”“新的左翼联盟”[5]等经典表述，尤其是在对作为“新共产主义”两大核心理念之一的“超越资本主义”的范畴使用上，比费表现出对“新共产主义”提法的充分认同。其次，在政治策略上，比费延续了罗贝尔·于的现代化建党、依靠人民群众、“大左翼”建设、合法化长期革命的斗争策略，并明确表示将“继续坚持‘共产主义变革’的党的行动路线”[6]。最后，在关注领域上，比费延续了罗贝尔·于《共产主义新规划》中的十大议题即“就业保障”“改变劳动”“意见落实”“公益倡导”“生活自主”“社会互助”“民主参与”“欧洲宏图”“蓝色地球”“世纪党建”等[7]，这些议题成为比费理论纲领的基本问题域。

在继承的基础上，比费从四个维度发展了罗贝尔·于的“新共产主义”理论与实践：

首先，进一步澄明了法共的“21世纪共产主义观”。在2003年法共32大上，在以《共同谱写共产主义新篇章》为题的报告中，比费将共产主义理解为一种意志、目的与现实运动的统一，认为“在这个社会里，人的能力的发展是社会活动的目标和新的效率的杠杆”[8]。比费认为，尽管“共产主义”这一理论专名在过去被一些右翼分子污名化，但“不管历史的风暴如何变换，还没有任何其他名称可以更为强有力地表示千万人曾经和仍旧向往并为之斗争的事业”[9]，必须勇于坚持共产主义并予以新的生命力。比费的21世纪共产主义观将罗贝尔·于“新共产主义”的理论表述体系化，强调从政治、经济与观念上同时抵制资本逻辑的异化，以实现个人全面发展与社会整体解放为中心诉求，为后罗贝尔·于时代的法共党员回答了“新共产主义”究竟是何种共产主义的重要理论问题。

其次，丰富了“超越资本主义”的意涵。比费强调，针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必须深入其实质层面，要坚决摒弃资本主义的“金钱逻辑”，与过往的中央集权式共产主义政治模式决裂，开创更具民主性、多元性的政党行动模式。这些论述在本质上都是对罗贝尔·于“新共产主义”主张的延续。在此基础上，比费从“女性主义与共产主义结合”的角度出发丰富了“超越资本主义”的理论意涵，她认为，性别平等是个人发展、社会解放、民主塑造与资本主义替代的题中应有之义，法共与性别平权运动联合有利于“促进一种新的文明因素的出现”，“女性主义应该成为共产主义计划整体的一部分”[10]。在实践层面，比费积极参与堕胎与避孕权利协会、非传统公民组织、替代组织等公共团体的社会活动，促进了法共与性别平权运动的合作，为“超越资本主义”的政治实践补充了女性主义的活跃因子。

再次，深入贯彻“新共产主义”的大左翼联合路线。比费坚决反对新自由主义的政治经济扩张，强调必须进一步凸显法共的左翼色彩以应对右翼势力的冲击，认为必须敢于追求公平正义的社会价值，不能畏惧“激进”标签，坚决强化左翼联盟凝聚力。法共32大之后，全面主持工作的比费明确践行了“新共产主义”的左转构想。一方面，她提出“反自由主义左派”[11]的左翼联盟口号，与右翼势力进一步划清界限；另一方面，她力图强化法共的社会运动参与，强调与人民群众保持统一的斗争态度，提升左翼的行动力。比费的“左转”路线集中体现在三个对党的要求上，即“与社会党划清界限，重建党的独立性”“以维护劳动者的生存与发展权为基本价值观”“坚定党的信念”[12]。比费的政治实践充分体现了其大左翼联合路线，她声称自己代表“团结左派和反自由派”，试图争取“超越单纯共产主义的选民”[13]，把总统竞选工作向更广泛的社会群体扩展。

最后，更加注重公共运动的组织与协作，树立“人民联盟”的公共运动意识，大力支持群众公共行动，继续倡导“以人民运动为中心”。比费领导下的法共极为重视公共运动，提出“在任何时候都要把发展人民运动放在法共战略的首要地位”[14]，主张建立具有“革命性、战斗性、创新性、代表性”的公共运动统一战线，坚决与人民群众站在一起，使人民群众成为反击新自由主义政治经济侵略、实现共产主义新目标的中心力量。围绕着“人民联盟”观念，比费提出了多项具体主张，如促进经济增长、推进就业保障、强化公共服务、以经济国有化对抗新自由主义、实行税制改革、强化教育资源投入、力促社会平权等[15]。这些政策充分考虑了人民群众切实的社会诉求，也为法共与平权运动、绿色运动、罢工运动、反欧盟宪法条例运动等公共运动的合作奠定了基础。

看待一个衰退中的政党需要更客观、更全面的理论视角，否则很容易陷入一种“领导者个人的能力缺陷导致组织的全盘下滑”的浅薄归责逻辑。尽管比费在2007年总统竞选与国民议会选举中的表现不如意（总统竞选得票率仅1.93%，创历史新低，较2002年同比下降42.73%；国民议会选举得席率2.60%，较2002年同比下降28.57%）[16]，但我们仍需认识到其对于“新共产主义”理论与实践的重要意义——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继任者洛朗对比费作了基本肯定的评价，并提出要继续高举比费的“左翼阵线旗帜”[17]。

二、皮埃尔·洛朗对“新共产主义”的继承与发展

在2010年6月召开的法共35大上，皮埃尔·洛朗正式接替比费成为法共全国书记。洛朗成长于巴黎“美丽城”街区的一个共产党家庭，自幼受华人新移民文化、劳工文化、街头文化影响。这种文化背景为其关注中国共产党的理论与实践成果、追求多元主义与少数社群平权、倾听基层民众心声、反对暴力行动与侵略战争的政治特征奠定了基础。洛朗于2000年当选人民阵线全国委员会成员，并在2009年开始负责法共中央局的工作，与比费同属法共内部“多数派”，都支持进一步推进法共的组织改革、扩大人民阵线与左翼联盟，主张坚决团结公共运动以对抗右翼势力，反对放弃共产主义的称谓与口号。与比费直接参与总统竞选的政治策略不同，洛朗转向支持左翼党领导人让-吕克·梅朗雄，并帮助后者在2012年总统竞选中取得11.10%的首轮得票率成绩[18]。

在法共35大上，洛朗指出，2008年金融危机的本质是资本主义政治经济膨胀造成的非理性混乱，任何金融资本主义国家都需要为之负责，必须坚决批判新自由主义世界市场给各国人民生活带来的消极影响。会议上，洛朗领导的法共达成以下共识:首先，坚决批判萨科齐的反共产主义[19]、反左翼运动政策，呼吁人民反对右翼政府；其次，进一步明确“共产主义”的具体意涵，在比费的基础上继续澄明党的价值目标；最后，推动法共现代化建党策略的深化，在罗贝尔·于“工具化建党、开放化建党、民主化建党”的基础上继续推进组织现代化，把法共建设成一个“对改善人民生活有益、能够实现其抱负的政党”[20]。

2013年在法共36大上，基于法国社会党候选人奥朗德当选法国总统的政治事实，洛朗指出，在右翼媒体的污名扣压之下，法共全体必须坚定对共产主义与党组织正确领导的信仰。法共的首要任务是“使党的计划、力量和实践统一起来”，为实现这一重要目标，法共必须不断地回到马克思主义经典理论与实践中去，使社会主义走向科学而非乌托邦。大会还指出了法共在下一个工作阶段所必须面对的三大核心问题，即就业与平权问题、生态保护与粮食消耗问题、公共安全问题，并作出了团结群众、联合左翼、坚定向共产主义目标迈进的应对构想[21]。洛朗在此次大会上表现出对“新共产主义”的理论延续性，他沿用了罗贝尔·于“朝共产主义目标前进” [22]的提法, 强调了回到马克思主义经典理论的必要性, 并将带有强烈 “超越马克思”话语兴味的“理论与实际相结合”[23]的精神融入自身政党建设之中。

2016年在法共37大上，结合“新共产主义”二十年的发展情况以及面临的新形势，洛朗领导下的法共提出要建立一个“平等和分享的共同世界”。为实现这一目标，他明确了三点实践方向:第一，与所有权威和不平等进行斗争，建立真正的民主制度，确保人们不受约束的自由权利以及真正的平等；第二，实施确保人类幸福，保护环境与资源的经济与社会发展方式，让人民全部进入保障体系；第三，推进劳动、知识、教育和文化的发展，以促进个人和全人类的解放[24]。

综上，洛朗领导下的法共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新共产主义”路线，而是从以下三个方面丰富和发展了“新共产主义”的理论与实践。

首先是进一步强调人民群众主体地位。在1999年“新左翼联盟”、2003年“以人民运动为中心”、2008年“人民联盟”等结盟口号的基础上，法共37大提出“人民公民阵线”，主张更广泛地倾听人民意见，始终立足于人民的切身诉求，不断扩大公众权利，把法共定位为“社会转型力量”。2016-2017年，洛朗接连提出了“人人自由”与“充分民主”两个人民公民阵线口号，并将之作为“共产主义斗争的核心内容”[25]。洛朗被称为“无声的声音”，他积极为社会弱势群体发声，为男女平等、LGBTQ群体免歧视、青少年教育、绿色运动、反战等公益事业作出了贡献[26]。从实践成效上看，尽管洛朗任期内的法共党员数量出现一定下降，但在总统选举（梅朗雄在2017年竞选中首轮得票率达19.58%，为1981年马歇之后的最好竞选成绩）[27]、国民议会选举（止住2002年以来的下滑颓势，2017年赢得议席数较2012年增加了7个）[28]、公共运动（2017年1-3月的季节性集会参与者达到近20万人，发展了约500名新党员）[29]等方面，法共的群众基础的确得到了加强。

其次是推动“大左翼联合”的范围从法国拓展到欧洲。不断扩大左翼联合范围是“新共产主义”的基本主张，自罗贝尔·于担任全国书记以来，政府中的左翼政党和政府外的左翼分子都属于法共联合的对象[30]。在此基础上，比费提出了通过左翼联合构建“新欧洲”[31]的国际合作愿望。作为“人民阵线”工作出身的法共领导人，洛朗进一步推进了“大左翼联合”，在跨国界的意义上推动了欧洲左翼联盟的建立。洛朗2010年12月5日至2016年12月17日担任欧洲左翼党主席，极大强化了法共与欧洲各国左翼政党间的合作伙伴关系。同时，洛朗还围绕“反综合性经济贸易协议”“反希腊债权‘三驾马车’”“反难民歧视与人权不平等” 等议题发动了数次欧洲左翼联合运动，使欧洲各左翼党派合作有了实质性发展[32]。洛朗在实践层面上真正推动了法共对“国内”“国外”两股左翼力量的团结。

最后是对“现代化建党”思想的具体落实。“新共产主义”要求法共向工具化、开放化、民主化的现代化政党方向迈进。在法共37大上，洛朗提出四个政党建设的中心观点：第一，将党员置于核心地位，充分发扬党内民主，将党员视作党的血肉，密切党员之间的联系，解决了罗贝尔·于时期存在的支部瘫痪等问题；第二，发展新党员并积极开展党员培训，决定每年至少发展6000名新生力量，以信息化的多样培训方式强化新老党员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水平与实践能力；第三，将法共党内建设与党外群众相联系，倾听群众的政治意见，改进党的社群形象，积极增进群众对法共组织与主张的了解；第四，完善募集与捐助体系，设法筹措党的活动经费，力争在38大召开之前将党的捐助资金额度提升10%[33]。洛朗将“现代化建党”理论实践化，为“新共产主义”改革的深化提供了具体方案。

法共对洛朗作了如下评价：“一个倾听社会变化的对话者、反种族主义者、女性主义者、意识形态理论学者，他希望给法共一个新的转折点，为法共的未来提供了更多新面孔，包括在伊夫里大会之后继任的全国书记法比安·鲁塞尔。”[34]洛朗对于“新共产主义”的丰富与发展呈现出较强的具体性与实践性，为2010年后法共影响力的复苏作出了贡献。

三、法比安·鲁塞尔对“新共产主义”的继承与发展

2017年8月30日，罗贝尔·于正式宣布退休[35]，但法共的“新共产主义”理论与实践仍在前进。2018年11月25日，法比安·鲁塞尔在法共38大上当选全国书记，这一政治事实也被《回声报》视作是法共与“不屈法国”（LFI）联合竞选策略终结的标志（但这并不等于说鲁塞尔放弃了左翼联合策略）[36]。在大会报告中，鲁塞尔强调后一阶段的法共工作将围绕10个核心议题展开，分别是“坚决支持工人与退休人员的公共运动”“迎接气候变化、环境恶化与能源消耗带来的挑战”“推进民众医疗保障与健康安全计划”“力促国民教育体制的改革”“提高工人待遇，减少社会各阶层贫富差距，发起购买力斗争”“严格审查企业税费，减少偷逃税现象”“号召法共党员投身社会互助事业”“联合左翼力量抵抗右翼势力，坚决倡导左翼联合，反对法共独立作战”“倡导世界和平，反对军备竞赛”“高扬人民旗帜，团结人民群众，为人民而战”[37]。

从大会发言的基本内容上看，鲁塞尔所提出的10个核心议题与罗贝尔·于《共产主义新规划》中的10个研究议题[38]具有强烈的近似性，二者存在深刻的思想交互，都反对传统暴力革命，支持和平斗争与合法运动；都强调构建“共享”与“合作”社会价值的关键意义；都强烈批判“新资本主义”[39]对自然环境的破坏与对资源的掠夺；都积极保护社群的抚恤金养老金等经济权益；都高扬人民群众至上的政党精神旗帜等。

在共产主义观上，鲁塞尔受到了罗贝尔·于等人的深刻影响。罗贝尔·于把共产主义理解为一种尊重和发展个人能力、倡导合作与分享的社会愿景[40]；比费将共产主义视作是“自由、平等、尊严、和平、每个人都得到充分发展”的价值目标[41]；洛朗则把共产主义看作是“平等和分享的共同世界”[42]。在此基础之上，鲁塞尔认为“21世纪的共产主义”意味着“一个将人类与地球本身作为所有选择核心出发点的社会形态”“一个更加友好、团结、尊重地球的世界”，在为之奋斗的过程中，法共将把“团结、合作、博爱与尊重每个人的思想”作为自身的政治态度[43]。在实现共产主义的路径上，鲁塞尔主张秉持“人类与地球至上”[44]的口号，从公众运动与议会斗争入手，实现对资本主义“金钱逻辑”[45]的逐步替代而非暴力拆解，延续了“新共产主义”开辟的“不破坏社会的‘运动’”[46]的超越资本主义路径。

综合而言，鲁塞尔在以下三个方面发展了法共“新共产主义”的理论与实践：

首先，对“蓝色地球”生态思想与“现代化建党”党建思想的结合阐发。“蓝色地球”生态思想由罗贝尔·于最早提出，主张法共与各种色彩的环境保护运动共同努力以应对资本主义时代的环境危机。这种对生态的关注在法共32大上得到了进一步重视，法共33大更是将其集中概括为“共产主义是一种生态经济”[47]。鲁塞尔在党内的理论与实践活动一直以生态问题为重要关注对象，他在法共38大大会报告中指出，“气候变化是一个重大问题，21世纪共产党将把这个问题放在其行动的中心位置，因为地球与人类确实受到了威胁”，法共“要努力创造出一种新的经济、社会和环境模式，并以之摆脱掠夺性资本主义，为人类自然资源服务”，在此基础上提出要把法共建设成为一个“真正的生态共产党，即21世纪的共产党”[48]。鲁塞尔试图为“新共产主义”的现代化建党思想补充一个绿色维度，推进“工具化建党”“开放化建党”“民主化建党”之外的“生态化建党”，将法共建设成为一个更为关注生态环境、力求解决人与自然关系问题的带有绿色左翼色彩的现代化政党，为法共的政党建设补充了创新性元素。

其次，对“保卫劳动人民经济利益”的具体发展。在罗贝尔·于的原初语境中，法共必须“从工人阶级的代表转向维护整个雇佣阶级的利益”[49]，必须坚决维护劳动人民的利益以达成法共“公共收入应该用于帮助人民发展”[50]的经济愿景。基于这一理念，鲁塞尔指出，跨国公司与世界金融市场伤害了中下层劳动人民的切身利益，他提出了“提高工人工资待遇与退休金”“反对大企业偷税漏税”“扶持国内中小型企业发展”等保卫劳动人民经济利益的具体方案[51]，并一直在实践中着力推进。鲁塞尔在《关于欧洲选举的联合声明》中指出，法共最近的工作以“提高成员国劳动者工资、要求执行一项关于青年失业的紧急方案、确立起能够保护贫困群体利益的退休金方案”为主要内容，并提出“为了人民的欧洲，反对金钱的欧洲”的口号[52]。在布鲁塞尔欧洲论坛和平会议上，鲁塞尔提出要建立一个以“反对剥削、反对贸易战、反对欧洲各国财政贪腐、反对社会不公正、反对剥夺劳动人民成果、致力于国民财富重新分配”[53]为核心诉求的缔约方大会。在2020年6月12日的报告会上，鲁塞尔明确指出，“公共资金必须用于帮助就业，而不是造成失业”[54]，必须组成“行动中的联盟”以超越资本主义，为劳动人民争取权益。总体而言，鲁塞尔对“新共产主义”关于保障劳动人民利益的思想作了更具现实意义的补充与发展。

最后，对“走新全球化道路”的实践推进。“新共产主义”指导下的法共认为，法国必须参与建立尊重国家主权与人民权利的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必须通过“取消贫困国家债务”“反对传统外交殖民主义思维”“推进国际资源与技术共享”“争取改变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紧缩政策”“打破强权政治与军事组织干预泛滥的局面”“坚决推进无核化”等举措走一条和平、合作的不同于资本主义金融市场霸权的新全球化道路[55]。鲁塞尔基本承继了“新共产主义”提出的“新全球化道路”主张，他在38大报告中指出，法共关注战争难民、反对军备竞赛、反对种族冲突、支持国际核裁军的和平全球化立场从未改变[56]。在实践层面，鲁塞尔积极参与国际合作，多次致信德国、土耳其、西班牙、塞内加尔等国政要，号召各国和平互惠、解决争端。在向土耳其共和国总统埃尔多安的致信中，鲁塞尔指出维护民族独立、反对武装行动的重要性，反对军事矛盾进一步升级[57]；在向塞内加尔政治家阿玛特·丹索克的致敬演讲中，鲁塞尔支持法国与非洲进一步深化国际交流，突出了“人权、和平、忠实的国际主义”对于当代全球化发展的重要意义[58]。鲁塞尔亦十分重视与中国共产党的合作关系，2019年7月，鲁塞尔率法共代表团访问中国，会见了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宣部部长黄坤明和发改委区域开放司负责人肖渭明，参观了上海静安临汾路街道社区党建服务中心。鲁塞尔在国际交流上的积极实践为法共“走新全球化道路”思想的贯彻落实作出了贡献。

四、对法共“新共产主义”的评价与展望

法共历任领导人对“新共产主义”理论与实践的发展各具特点。首先，罗贝尔·于作为“新共产主义”的主要提出者，为法共奠立了“议题多元化”“党建现代化”“联合扩大化”等基本政治风格，影响深远，但也存在对人道主义社会目标的描述模糊、对党内民主尺度的把握失当、对社会生产问题关涉不足等问题[59]。其次，比费在廓清21世纪共产主义观、明确“超越资本主义”话语意涵、推进法共与女性主义运动结合等方面作出了重大贡献，但其过于强调多议题公共运动的参与，使得法共自身的红色底蕴有所减退，与部分党员产生观念分歧。再次，洛朗对于“新共产主义”最重要的贡献在于推进了其“欧洲化”大左翼联合，通过欧洲左翼党主席的政治身份扩大了法共的国际影响；同时，洛朗的现代化建党举措略存失衡，他试图扩充经费、培训成员、整肃纪律，但任务要求的严格化使得党员人数有所下降，其党内组织建设没能达到党外联合建设的效果。最后，鲁塞尔立足于10个核心议题，带领法共积极投身全球化潮流，将生态危机应对与劳工境况关怀作为“新共产主义”的重要补充内容，但其社会经济构想的批判性大于建构性，未能从实践维度上有效推进社会保障、民生福祉、就业岗位等问题的解决。

直至目前，“新共产主义”对法共的贡献主要体现在以下几方面：首先，明确了“超越马克思”与“超越资本主义”的创新性提法，为21世纪法共的资本主义批判与经典理论回溯提供了鲜明的话语体系，强化了法共理论话语对思想界的吸引力与影响力，增进了法共对资本主义先进文明成果的包容力，使得“革新”与“超越”成为法共至今抱持的中心精神。其次，工具化、民主化、开放化、绿色化的“现代化建党”思想为法共的组织建构提供了明确的发展方向，对于信息技术与大众媒体重要性的正确预判使法共的网络影响力得到提升。再次，对暴力革命的反对强化了法共的内部稳定性，避免了曾经在20世纪上半叶反复出现的“左倾”错误，更大程度上保存了法共的体制内政治力量。最后，对生态环境、平权运动、世界和平、公共运动、科技伦理、病疫防控等诸多社会议题的广泛关注扩大了法共的理论视野，使得法共避免了闭门造车的困境，为法共的红色发展融入了绿色（生态）、白色（公共卫生运动）、彩虹色（少数群体平权斗争）等多元价值诉求，提升了法共的社会运动参与程度。

同时，“新共产主义”也表现出诸多弊病：首先，对于马克思主义与人道主义的认识存在混同，过于强调对马克思主义的人本化阐释而忽视了马克思主义的整体性，有陷入人道主义乌托邦的风险。其次，改革主张的实践操作性仍然存在不足，尽管已经得到了比费、洛朗、鲁塞尔等人的现实推进，“新共产主义”仍然存在流于口号和形式、理论与实践分离的风险。再次，对解放和发展生产力上存在理论缺漏，只关心增进工人收入、完善社会保障、严查跨国企业税费等短期目标，对于社会长期的经济体制发展没有提出具体的设想，没有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作为理论的重要关注对象，有陷入政治经济学空场的风险。最后，在党的建设上取消民主集中制，试图形成多样化的普遍党内民主，致使法共党内意见难以统一，导致党员流失、派系分化、力量分散，有陷入“多元主义民主困境”的风险。

如鲁塞尔所言，“当今世界面临着一系列新挑战，马克思主义依然是回应这些挑战行之有效的方法，但是必须与时俱进”，“在法国，我们也应当学习中国共产党治国理政的经验，顺应法国人民对美好生活的期待”[60]。在与新华网记者的对话中，鲁塞尔表示，中国共产党在社会主义建设上取得卓著成绩的关键点在于秉持了马克思主义的“与时俱进”精神，法共必须向中国学习更多政治经济经验以谋求自身变革，坚定推进对马克思主义与共产主义的时代化阐释。未来，法共“新共产主义”将走向一个视野更宽广、角度更多元、行动更切实、目标更坚定的理论与实践境遇。

参考文献：

[1] [法]米歇尔·马索、赵超：《法国共产党的现状与未来》，载《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08年第1期。

[2] 胡振良、李其庆：《法国共产党新变化研究》，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14年版，第74页。

[3] PCF，“MarieGeorgeBuffet，”https：//www.pcf.fr/marie_george_buffet.

[4] 于海青：《西欧共产党的变革与挑战》，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56页。

[5] 李周：《法国共产党的“新共产主义”理论研究》，华中师范大学2002年博士学位论文，第23页。

[6] 胡振良、李其庆：《法国共产党新变化研究》，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14年版，第75页。

[7] 费新录：《法共全国书记罗贝尔·于谈共产主义新规划》，载《国外理论动态》1999年第9期。

[8] 陈露：《法国共产党三十二大对若干理论问题的阐述》，载《国外理论动态》2004年第2期。

[9] 陈露：《法国共产党三十二大对若干理论问题的阐述》，载《国外理论动态》2004年第2期。

[10] 陈露：《法国共产党三十二大对若干理论问题的阐述》，载《国外理论动态》2004年第2期。

[11] Delphine Strauss, “Marie-George Buffet,” https: //search. proquest. com/ trade-journals/ft-com-site-mariegeorge-buffet/docview/229058939/se-2?accountid=13151.

[12] 李周：《探索中的法国共产党理论与实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75页。

[13] PCF, “Marie-George Buffet,” https://www.pcf.fr/marie_george_buffet.

[14] 胡振良、李其庆：《法国共产党新变化研究》，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14年版，第75页。

[15] 金旭东：《法共三十三大印象》，载《当代世界》2006年第5期。

[16] France-politique, “Élection présidentielle 2007,” https:// www. france-politique. fr/ election-presidentielle-2007. htm.

[17] 于海青：《 西欧共产党的变革与挑战》，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63页。

[18] “Résultats de I’élection présidentielle 2012,”https://www.interieur. gouv.fr/Elections/Lesresultats/Presidentielles/elecresult__PR2012/(path)/PR2012//FE. html.

[19] 参见汪行福：《共产主义的回归:伦敦“共产主义观念”大会的透视与反思》，载《中国社会科学报》2010年3月11日。

[20] 王紫茵：《法国共产党“新共产主义”理论演变研究》，北京外国语大学2016年硕士学位论文，第15页。

[21] 王紫茵：《法国共产党“新共产主义”理论演变研究》，北京外国语大学2016年硕士学位论文，第16页。

[22] 丁广举：《法共的“超越资本主义”理论与初步实践》，载《马克思主义研究》1999年第2期。

[23] 李周：《法国共产党的“新共产主义”理论与实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49页。

[24] 余维海、肖凤华：《法国共产党三十七大以来的发展新趋向述评》，载《理论与评论》2018年第5期。

[25] PCF, “Pierre Laurent,” https://www. pcf.fr/pierre_laurent.

[26] PCF, “Pierre Laurent,” https://www. pcf.fr/pierre_laurent.

[27] France-politique, “Élection présidentielle 2017 , ” https://www.france-politique.fr/election-presidentielle-2017. htm.

[28] 陈刚：《近百年来法国共产党选举市场表现分析》，载《法国研究》2017年第4期。

[29] Pierre Laurent, “Summary of the Report to the National Council, ” http://international. pcf.fr/97686 .

[30] 李周：《法国共产党的“新共产主义”理论与实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 年版，第182 页。

[31] 王紫茵：《法国共产党“新共产主义”理论演变研究》，北京外国语大学2016 年硕士学位论文，第13页。

[32] PCF, “Pierre Laurent,” https://www. pcf.fr/pierre_laurent.

[33] 余维海、肖凤华：《法国共产党三十七大以来的发展新趋向述评》，载《理论与评论》2018年第5期。

[34] PCF, “Pierre Laurent,” https://www. pcf.fr/pierre_laurent.

[35] “Robert Hue annonce saretraite, ” Les Echos , 2017-8-30.

[36] “Fabien Roussel devrait prendreles rênes du Parti communiste, ” Les Echos , 2018-11-22.

[37] Fabien Roussel, “Discours de Fabien Roussel-38eme congrès du PCF, ” https://www. pcf. fr/article _fr_25novembre.

[38] 费新录：《法共全国书记罗贝尔·于谈共产主义新规划》，载《国外理论动态》1999年第9期。

[39] 商鼎：《法共全国书记罗贝尔·于对“新资本主义”和法国社会党的看法》，载《国外理论动态》2000年第4期。

[40] 李周：《法国共产党的“新共产主义”理论与实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78页。

[41] 王紫茵：《法国共产党“新共产主义”理论演变研究》，北京外国语大学2016年硕士学位论文，第13页。

[42] 余维海，肖凤华：《法国共产党三十七大以来的发展新趋向述评》，载《理论与评论》2018年第5期。

[43] Fabien Roussel, “Discours de Fabien Roussel - 38eme congrès du PCF, ” https://www. pcf.fr/article_fr_25novembre.

[44] Fabien Roussel, “Université d’été du PCF : 《 une dynamique porteuse d’espoir 》, ” https://www. pcf.fr/universit_d_t_du_pcf_une_dynamique_porteuse_d_espoir_fabien_roussel.

[45] Fabien Roussel, “La bataille des 《 jours d’après 》 commence maintenant, ” https://www. pcf.fr/la_bataille_des_jours_d_apr_s_commence_maintenant.

[46] 曹松豪：《探索新路面向未来——法共全国书记罗贝尔·于提出二十一世纪“共产主义的新计划”》，载《当代世界》1999年第5期。

[47] 尹龙飞：《法国共产党新共产主义理论研究》，河北师范大学2013年硕士学位论文，第14页。

[48] Fabien Roussel, “Discours de Fabien Roussel-38eme congrès du PCF, ” https://www. pcf. fr/article _fr _25novembre.

[49] 于海青：《西欧共产党的变革与挑战》，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62 页。

[50] Robert Hue, Il faut qu’on se parle , Stock, 1997 , p.83 .

[51] Fabien Roussel, “Discours de Fabien Roussel-38eme congrès du PCF, ” https://www. pcf. fr/article _fr _25novembre.

[52] PCF, “Déclaration commune de Fabien Roussel (PCF) et de Bernd Riexinger (Die Linke) surles élections européennes, ” https://www. pcf.fr/declaration_commune_pcf_die_linke_sur_les_elections_europeennes.

[53] PCF, “Fabien Roussel au meeting PAIX du Forum européen de Bruxelles, ” https://www. pcf. fr/fabien_roussel_au_meeting_paix_du_forum_europeen_de_bruxelles.

[54] PCF, “CN du12juin2020-Rapportde Fabien Roussel, ” https://www. pcf.fr/cn_du_12_juin_2020_rapport_de_fabien_roussel.

[55] 尹龙飞：《法国共产党新共产主义理论研究》，河北师范大学2013年硕士学位论文，第19页。

[56] Fabien Roussel, “Discours de Fabien Roussel-38eme congrès du PCF, ” https://www. pcf. fr/article _fr _25novembre.

[57] PCF, “Agression militaire turque contre les kurdes: Fabien Roussel écritau Président de la République, ” https://www. pcf.fr/actualite_agression_militaire_turque_contre_les_kurdes_fabien_roussel_crit_au_pr_sident_de_la_r_publique.

[58] PCF, “Intervention de Fabien Roussel àl’ hommage à Amath Dansokho, ” https://www. pcf.fr/intervention

_de_fabien_roussel.

[59] 李周：《法国共产党的“新共产主义”理论与实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46-249页。

[60] 朱超：《中国治国理政经验值得学习——访法国共产党全国书记鲁塞尔》, http://news.sina.com.cn/w/2019-07-30/doc-ihytcerm7432569.shtml.

作者简介：赵睿夫，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2020级博士研究生

文章来源：《当代世界社会主义问题》2020年第4期

排版 | 陈艺文

审核 | 陈培永 曲建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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